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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墜高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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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墜高臺

德音甩開了陸元照的手。

那一息, 她既沒有選擇朱厭塵,也沒有選擇陸元照。

她只想一個人靜一會兒。

她提起裙擺,哭著跑了起來, 穿越人海, 最後氣喘籲籲地停在了朱雀橋下,望著清波河中浪打浪,河面流光溢彩。

有人遞了一方帕子給她, 她接過後道謝,側首間,十分錯愕。

“小麻雀姑娘, 咱們又見面了。”薛搖光從腰間取下酒囊, 旋開酒蓋, 遞到德音面前,“喝不喝?”

德音只想跑開,腳步還未邁開, 只聽薛搖光道:“我是來京城殺南宮霽的,他躲在冀國公府裏。崔九娘子,你有想殺的人嗎?看我與你如此投緣,我送你一個人頭。”

德音搖首, 她安心接過薛搖光手中的酒囊,喝了一口, 這酒真烈啊, 且上頭。

薛搖光眉眼彎彎, 與德音一起立在河岸邊吹風。

“你知道我的身份?”德音問。

薛搖光:“知道呀,”他將“玉面狐”在錦州為給德音點長生燈而在黑市中與他賭“過三關”的事告訴了德音。

“看來, 他不止救過我一次兩次了,何必向我隱瞞他的真實身份呢。”德音腦海中浮現那扇白狐兒臉面具。

“他是天下第一劍癡, 也是關內俠盜,在江湖中少年成名,追殺他的仇家不少。”薛搖光飲下一口烈酒,“被他這樣耀眼的人喜歡、看過他的臉,這可不是什麽好事。”他拍了拍德音的肩膀,“崔九娘子,你一看就是沒怎麽吃過苦的高門貴女,與他這種看慣刀光劍影的江湖逍遙客並不合適。”

德音沒有在薛搖光面前說破“玉面狐”的身份,據薛搖光講述,見過“玉面狐”真正面目的人,十有八九都死於他劍下。

江湖中人肯定不知道,“玉面狐”會成為大昭的皇帝。

“薛紫衣之死,你只歸罪於南宮霽嗎?”德音問。

薛搖光撫摁腰間那柄鑲滿寶石的圓月彎刀,“我雖是江湖一惡,但我也是有原則的,不殺老弱婦孺。松柏縣藥奴那件事,是皇城之中的一位貴人找到龍隱山莊要我辦的,開出了我根本不能拒絕的條件。我記得,先帝駕崩前死過兩位皇後,一位是元貞皇後,一位是孝純皇後,這兩位皇後啊,都死於那位貴人手下。崔九娘子,你想知道當年的真相嗎?”

薛搖光有做護花使者之心,像崔德音這樣的姑娘,合該生在北境,他們北境的姑娘都在馬背上長大,一個個英姿颯爽、堅韌不拔。

“其實,今夜我是奉那貴人之命,特意在這兒等你的。那貴人很喜歡你,所以她想你成為第一個知道當年真相的人。”

“我應當怎麽做?”德音的好奇心越來越強。

“與你夫君和離,接下封後詔書。”

“花萼臺上,那貴人會見你一面。”

薛搖光瞥見德音身後不遠處的那道身影,戴上了黑色的風帽,輕踮腳尖,飛到了對岸,消失於茫茫人海中。

“音音,方才與你說話的人是誰?”

陸元照趕來,以他不俗的眼力,他自然見到了薛搖光,只是在拿話試探她此時的心情。

德音對他莞爾一笑。

“我要做皇後。”

“什麽?”

他清澈明亮的眸子頓時黯淡無光。

她踮起腳尖,唇湊近他耳畔。

“阿照,我要做皇後,我要像元貞皇後、像孝純皇後、像小周後一樣,穿上九尾鳳袍,站在花萼臺上,受文武百官跪拜,聽他們呼‘皇後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’。”

她想知道當年的真相,她想他知道他長姐孝純皇後是為何而死。

還有“玉面狐”對她的數次救命之恩,她要報答。

她緊緊抱住他,他的身子異常僵冷。

“阿照,陛下對我有恩,我當以此身、此心、此情報答陛下。”

“你對我也很好,但陛下說得對,你有你自己的抱負要實現,你只當我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好了。”

“你……因陛下戴過那扇白狐兒臉面具……便認定了陛下嗎?”陸元照擁住她,她好像一縷青煙兒,怎麽也擁不住。

“對。”

德音當然還有其他緣由,但不想和陸元照過多解釋,越解釋,他的心也亂,越解釋,越能讓他聽出他們之間說不清、道不明的那種暧昧。

夜空上炸開幾朵煙花,隨後有數不清的孔明燈浮上天幕,橘黃色的豆光與明月星辰的清輝交相映照。

她牽住他的手,仰首將淚憋回眼眶之中。

“我崔德音對月亮起誓,下一輩子,願與陸元照結為夫妻、白首偕老。”

她偏首,踮起腳尖親吻過他的面頰。

“這是我欠你的。”

陸元照慘然勾起唇角。

“我陸元照對月亮起誓,下一輩子,願做僧、做橋、做山、做海……唯一不願做崔家小九娘的郎婿……”

德音第一次見他生氣。

他神色冷峻,留給她孤冷的背影,很快消失在她面前,仿佛不曾來尋過她。

*

大昭新帝登基,一般會冊立一後二妃,朱厭塵也不例外,冊內閣首輔崔守正的嫡次女為皇後,冀國公世子姬滿的嫡三女為淑妃,內閣輔臣高季常的嫡五女為德妃。

對於二妃的人選,朝臣中並無反對的聲音。

但反對朱厭塵冊崔氏女為中宮的折子,似雪花一般飛到朱厭塵的禦案上。

光內閣首輔崔守正便連上了七道折子,他愛女心切,不認為坤寧宮是德音最好的歸宿。

“請陛下另擇別家女冊為中宮。”崔守正跪在禦案之前,他摘下了頭上的烏紗帽,放於膝前,“臣的小女乃二嫁之身——”

朱厭塵已然聽慣了這番說辭,在他這未來岳父面前,他又不能失了風度,溫聲道:“七寶,先扶國丈爺起來,賜座。”

崔守正堅持跪在禦案前,“陛下,臣不敢當。”

“史書之上,仁宗的曹皇後便是二嫁之身,真宗的劉皇後還是歌姬出身。”朱厭塵親自從禦座上起身,雙手攙起崔守正。

崔守正不得已站起身,仍躬著身子,低首回道:“陛下非臣的小女不可嗎?將來音音和陛下要面對的是千難萬阻。”

“請國丈爺放心,朕會護住音音,不煩她勞心費神。”朱厭塵踱步回禦案後,“國丈爺不信朕的話,朕可立即寫下一封保證書給國丈爺。”

崔守正明白此事已沒有轉圜的餘地,趁朱厭塵執筆蘸墨之際,道:“不必,臣只希望,陛下能善待音音。”

“自然。”朱厭塵擱下了筆,“朕為湘王之時,便想娶音音為朕的正妃,又怕朝廷政局動蕩,音音跟了朕會受苦,所以與陸元照商議,先由他替朕看顧音音。朕也沒有強迫音音接那道封後詔書,是音音與朕兩情相悅。朕相信,音音能做好朕的結發妻子。”

崔守正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話,敷衍著朱厭塵。

自古帝王最無情。

朱厭塵娶他家音音,何嘗不是想約束崔氏一門,正如朱厭塵冊姬氏女姬芙為淑妃、高氏女高蓁蓁為德妃一樣,想借後宮來制約前朝。

*

聖徽元年元月二十九日。

大雪壓彎了花萼臺下的梅枝。

德音身著正紅色的九尾鳳袍,坐在花萼臺的暖殿中對鏡理妝。

花萼臺三面環海,只有一面朝向皇城,高臺之下有一個小廣場,小廣場上跪滿了身著各色官袍的五品以上京官。

在行冊封禮前,德音是不能與朱厭塵見面的。

她精神懨懨、愁眉不展,直到見到鏡中浮現一張桃花美人面,方舒展開蹙起的秀麗長眉,柔柔呼了一聲“表姐”。

周靈筠站在德音身後,已將殿中的宮娥女官全部屏退,她手中拿著一扇白狐兒臉面具,多年前,她也穿著九尾鳳袍在花萼臺上受百官跪拜。

她是先帝的第三任皇後,現在遷居壽陽宮中,周太後尚在,她的身份尷尬,宮中人仍在私底下呼她為“小周後”。

“音音,其實先帝的元貞皇後與孝純皇後都是死於我t z之手。她們千不該萬不該,對先帝那個薄情寡幸的人付出一片真心。還有先帝與孝純皇後所生的兩名皇子,也是我害死的。我恨毒了先帝,他眼裏心裏只有我姐姐,沒有我,明明在梁王府中,是我先遇見了先帝,可先帝不管什麽先來後到,姐姐活著的時候,他只愛姐姐,姐姐死了之後,他也只愛姐姐。”周靈筠伏身在德音膝上抽泣,“音音,你知道嗎?先帝駕崩那一日,我親自將毒粥餵進他口中,我自入宮始,便在先帝的日常飲食中放了朱砂,我見他的身子骨越來越差,我以為我會開心的,但沒有。”

德音怎麽也想不到,面前這個柔弱美麗的女子竟壞事做盡。

周靈筠起身,將德音摟進自己懷中。

“音音,你是我最心愛的小表妹,我不忍你被那些壞男人欺騙,男人便沒有一個好東西。”

她將白狐兒臉面具塞到德音手中,與德音耳語了一番。

德音神情木然,後來女官進來,她像一只牽絲傀儡一樣任人擺弄。

她與朱厭塵並肩立於高臺之上,受百官跪拜。

不等朱厭塵反應過來,她抱著那扇白狐兒臉面具,在身後的長廊上奔跑。

她從這高臺之上,決絕地一躍而下。

跑到雕花圍欄前的朱厭塵,只捉住了她的一片衣角。

那片衣角從他手中滑過。

刺眼的一團紅,消散於洶湧澎湃的海浪之中。

他真希望,這只是一場噩夢。

*

小廣場上,崔守正帶著晚意、晚忌、晚恕圍住了從花萼臺上下來的宦官。

“發生了什麽?皇後娘娘為什麽不見了?”

那宦官神色緊張,道:“皇後娘娘從高臺之上跳了下去,陛下當場昏厥,請元輔和大人們放行,奴婢要去宣太醫來。”

陸元照不顧錦衣衛阻攔,往花萼臺上去,只見到臨海那一面的雕花圍欄上,掛了一扇白狐兒臉面具。

明明前一刻,前一刻,她還那麽明媚嬌艷地站在高臺之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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